逅海一心

写写东西。

江山又小雪

<三>玉人何处教吹箫 

   楚遗风在江湖厮混近一年已如鱼得水,世人见他有华山前辈清风剑客之遗韵;剑影重重,徐时如春风拂面,疾时如西风割喉,故称其为清风剑。楚遗风听后只是一哂,他的剑还未起名。剑有灵,与人心意相通,想来也不怎么喜欢“清风剑”这个古董称呼。

  今日得空,楚遗风再次猫上了武当。听闻师兄叙述过那般波澜壮阔的雄奇景观,亲眼所见才觉得不虚此行。譬如夏日的陆海奔潮,雷雨之际的烈火炼殿,都让楚遗风啧啧称奇。唯独“马海吐云”这一天象奇观未曾见得,为此他已往武当折返多次。好在华山轻功独步天下,楚遗风又是当中佼佼者,来去如风片叶不沾。

  他提了一壶梨花白避开武当巡山弟子纵身跃上长生殿的屋顶,身姿掩映在琉璃金瓦中。方才上山时还是大好天光,此刻不止为何竟有乌云盖顶之势。少年撇撇嘴,径自拍开封泥独饮,心中却思量着:怕是机缘未到……可是我只想看一眼啊,一眼就好。平日最爱喝的酒入喉也没尝到甘美,楚遗风一只胳膊枕在脖颈下双眼直直地盯着天空奔涌的乌云:“这样浩大的声势,怕是没一会儿就要落暴雨了。”他小声嘀咕,从发间摸出一支簪发的草叶叼在嘴里,又耐心等了一炷香的时间,少年见没有任何天象预兆,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,拎着半坛梨花白准备下山。

  忽听闻长生殿中传来一丝箫声止住了他将离未离的脚步,华山弟子历来闲趣都很是风雅,众弟子聚在一起寒梅落笛,因而在音律上也自成疏狂一派。楚遗风一瞬就听出这是当朝颂乐,极尽奢华庄重之能事,在这人萧声中却不显山不露水,可谓平淡至极。疏淡克制——这是楚遗风对吹奏人的评价:就连颂乐也能吹得如此清冷,武当山的小道士可真有趣。难道他就不怕皇帝砍头?

  那人愈是克制楚遗风逗弄的念头愈发强烈,他掏出在市井里三文买来的一支竹笛,华山弟子本有门派统一发放的竹笛,但楚遗风走得匆忙并未带在身上。笛声悠悠,比起萧来少了些许如泣如诉,盛在婉转悠扬。楚遗风接上吹箫者的调子,笛声浮光跃金勾勒出一片富丽堂皇,那人并不受打扰,依旧冷淡。

  少年剑眉一挑,露出一丝作弄的微笑。只听得笛声一转,为变宫之调,刚才还艳红奢靡的景象忽被一阵寒风刮散,大雪满弓刀。眼前似乎出现一幅凛然画卷:朗朗长空雪花如席,清俊少年挥剑,一剑霜寒十四洲,正是华山弟子最爱吹奏的长天雪满。

  箫声一滞,透露出些许茫然之意,楚遗风似乎看见了那人含着蒙昧之意的面容,不禁有些想笑。他正色吹完前调,吹奏者便能摸清宫商角徵与他合奏,倒是个妙人,楚遗风心想。笛箫交织,原本凌厉的飒飒寒风须臾间化作脉脉清风,遮天蔽日的斗大雪花也变成纷飞柳絮,持剑的少年抖落锋刃细雪,静赏于雪峰中挣脱出来的一枝桃花。

  悠悠时光,曲毕音止,屋中人并未现身,楚遗风也无意一探究竟。少年抬头看了看天,遗憾地咂咂嘴。一霎天光自乌云之中穿开,刹那间云消风散,万籁归静。他伸手,桃花自半空幽幽坠落掌心,似有芬芳。长生殿迟来的桃花终究是开了。

  “马海吐云”果真玄妙,楚遗风心情大好,胸中似有万般豪气,他将半壶梨花白放在纷飞桃林之下悄然离去。良久,那扇描金雕花玄门被人推开,披着白色长袍的青年踱步而出,半束的青丝鸦羽般铺散在肩头。风过无痕,唯有扑簌簌地粉白花瓣零落于地。

  他伸手勾起半坛清酒对窗独酌,萧疏寒此前因体弱从未饮过酒,看着一碗无色透明的水小啜一口,没想到入喉极其火辣让他一阵猛咳。酒是喝不得了,萧疏寒将梨花白小心收入藏室中。

  此后,间或有人夜至武当吹笛,像是在等什么人似的。不明真相的武当弟子很是烦扰了一阵,甚至私下商量过计策如何捉住这个小贼。奈何对方轻功卓绝,反应又机敏,常常还没摸到衣角便像泥鳅一样脱走了。有弟子心中愤愤:“我看这轻功路子甚为眼熟,恐怕是出身华山。哪天捉到了,定要拿去华山问罪!”也有弟子打圆场:“应当是十五六岁的少年郎,这个年纪最是调皮。”“亏得疏寒忍得住,我看那笛声就是从长生殿附近传来的,他竟沉得下性子日日抄经。”

  众人只以为萧疏寒性子能忍,却并未想到他本人并不忧烦这笛声。默默誊写完《太上感应篇》,萧疏寒吹熄了烛火,仿佛外面嘈嘈切切的议论与屋顶的笛声未能侵入他的世界。

  夜凉如洗,星悬天河,长生殿前的小路洒满了银辉。议论声渐渐散去,明日的早课是掌门亲自督导的,谁也不敢怠慢。而笛声依旧,袅袅悠悠。喧杂时倒不觉得这笛音有甚特殊,静时倒品出些许熟悉意味。萧疏寒躺在床上,和着笛音一下一下地敲着身下的木板。

  “折花逢驿使,寄与陇头人。江南无所有,聊赠一枝春。”这样的月,这样的笛音,让他无缘由地想起这首诗。声渐稀,人睡去,一夜静好。①

  楚遗风等待一阵,同他往常那样栖身屋顶。记忆中的萧声并未响起,那吹萧人也没有一点要露面的意思。虽有遗憾,但楚遗风并不失望,缘起缘灭,可能他早已不在武当了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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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又是两年光景,萧疏寒已是及冠之年,如同往常一样在金顶坐忘,运行周天后却感到体内真气滞涩,心知自己怕是入了桎梏。

  一日与祖师爷闲聊时,老者突然问道:“疏寒,吾近日不见汝弄萧了。”萧疏寒淡淡回答:“弟子修太上忘情道已有数年,近来却未曾精进分毫。弟子愚钝,难以堪破太上九天渡厄剑意,因此无意。”张祖师略一思索感叹:“吾弟子众多,汝独得慧根。须知想出世必先入世,疏寒自幼不曾浸淫于世,自是难以破红尘,是吾思虑不周了。”

  待萧疏寒思索祖师话中真意,老者解惑:“武当一脉受皇天恩泽,圣上厚望,命吾撰写丹符,这些日子正要差人前往,不若就由疏寒前去吧。”“谢师祖抬爱。”萧疏寒领命。

  武当不如华山弟子情绪外露,众人只替他收拾了行李。一位出身万福万寿园的弟子见了嫌弃道:“塞些衣物做什么,山下衣料到处都是。”他一面说一面往萧疏寒手中塞了个沉甸甸的锦囊,打开一看,尽是些金稞银锭:“师兄别的没有,只剩这些阿堵物了,下山可千万别亏待自己。”其余师兄弟受他启发,纷纷掏出手中现有的财物一个劲地往萧疏寒手里塞,生怕落后了,一时间珠光宝气好不晃眼。

  萧疏寒一一接过,身负鹤舞匣,腰佩卧云,穿着一身精致料子的云纹长袍,携一叠银票下了山。


①这一段萧疏寒卧床听笛声,送丹符来自于游戏文献。

大概像老太婆的裹脚布?就算没人看,我也会继续写下去的(捂脸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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